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 王雅婧
图为湖南岳阳，江豚与鸟儿在洞庭湖湖面上嬉戏。（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 供图）
何东顺（左）和父亲何大明在湖南省岳阳市东洞庭湖巡护。新华社记者 薛宇舸 摄
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的志愿者在救护江豚。 （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供图）
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第二阶段会议12月7日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开幕。在本次大会上，中国展示了包括长江野生物种在内的众多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果。
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流域内水生生物种类繁多，其中不少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长江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长江禁渔是为全局计、为子孙谋的重要决策。”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实施好长江十年禁渔。”2020年1月1日起，我国实行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十年禁渔”，长江流域数十万渔民上岸“转业”，不少人由打渔人变身护渔人。根据生态环境部发布的消息，长江禁渔两年来，长江生物多样性保护已取得显著成效，被称为“微笑天使”的珍稀物种长江江豚出现频率显著增加。
这种动物很通人性
12月4日上午9点，湖南省岳阳市的洞庭湖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伴随着“突突”的马达声，一艘白色的巡逻艇从岸边开出，向湖心深处驶去。
船上一共三人，都是岳阳市东洞庭生态保护协会的公益巡护员，开船的是50多岁的会长何大明。船上有被褥和做饭的锅具，他们要在湖面上进行为期一周的巡逻，守护这里的候鸟和珍稀水生生物——江豚。
何大明皮肤黝黑，这是在湖上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说起来，他守护这片水域已经十多年了。何大明原本是湖上的渔民，2011年，他和其他几位渔民卖了渔具，凑了十几万元，组建了一家公益护渔协会，进行湖面巡护，帮渔政部门查看是否存在非法捕捞行为。2015年，又成立了岳阳市东洞庭生态保护协会，队伍慢慢壮大起来。
何大明之所以从渔民变身生态巡护员，干起公益护渔工作，和被他称为“江猪子”的江豚密切相关。江豚是长江中下游特有的哺乳动物，主要分布在洞庭湖、鄱阳湖以及长江干流等地。体型像鱼，性情活泼。出生在渔民之家的何大明，从小就喜欢看江豚在江面上跳跃、嬉戏。“这种动物很通人性。”何大明说，2003年，他在捕鱼时看到一只小江豚被渔网缠住动弹不得，母江豚在旁边守护了一整夜，已精疲力竭，便顺手救下了它们，没想到江豚母子竟然一路跟着他恋恋不舍。之后每次他驾船捕鱼时，都会游过来。这件事让何大明内心深受触动，也让他开始更加留意观察这种生物的踪迹。
但何大明发现，他在湖上看到江豚的时候一年比一年少了。不仅仅是江豚，甚至鱼类也越来越少。出船一趟，有时连油钱都换不回来。甚至有一次，儿子放学回家要吃鱼，他去捕鱼，却空手而归。
这种情况的出现，原因在于水污染与竭泽而渔。“以前很流行电捕鱼，有些非法电捕鱼一晚上能赚一万元左右。但是，这种方式严重破坏生态，有一些幼鱼没长大就被电死了，导致鱼越来越少，江豚缺少食物，而且电捕鱼还影响江豚产仔。”何大明说，自己对洞庭湖的感情很深，他很怀念以前有江豚的洞庭湖，不希望这种美丽的生物消失在自己这一代人手里，这是他决定自掏腰包干起公益护渔的原因。
虽然何大明知道公益护渔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没想到做起来比想象中更难。亲戚朋友大多都是渔民，前几年，何大明的巡护工作常常受阻，不理解、谩骂甚至威胁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巡护队员遇到非法捕捞，上前劝阻，几句话下来，对方就动起了手，把队员打伤了。
何大明说，自己能够理解渔民的心情，但他也有信心，只要自己是真正干实事，是为了大伙儿的长远利益，总有一天，渔民会理解自己。那些年，何大明说自己过得比渔民还累，为了不让非法捕捞的渔船有机可乘，他和队员们巡护时间不固定，常常夜里去巡护，24小时坚守在船上，全年无休。
让何大明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坚持慢慢有了回报，一些渔民的环保意识逐步提高，意识到电捕鱼的危害，开始主动帮他们做宣传，甚至给他们船上送吃的。党和政府对长江生态的重视也日益提高。2020年1月1日起，长江实施十年禁渔，洞庭湖水域更是将全面禁渔时间提前到了2019年12月20日。不少上岸的渔民转身加入到何大明的队伍中，做起了巡护员，何大明的公益队伍日益壮大。
在这几年新加入的巡护员里，有一个特别的人，就是何大明的儿子何东顺。1997年出生的何东顺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洞庭湖，成为生态保护协会的专职工作人员。“小时候，我以为江豚是鱼，爸爸告诉我‘这不是鱼，是江猪子’。”何东顺说，他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能在江面上看到江豚，一代代把这种善良的生物守护下去。
何东顺说，洞庭湖禁渔后，已经看到很多可喜的变化。今年冬天，他好几次看到江豚跃出水面，激起一道道银白色的水花。他还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有发现过的新物种，这说明洞庭湖的物种种类和数量在逐步恢复。
我给江豚当“保镖”
湖南省常德市安乡县位于洞庭湖的西北部，境内的松滋河东支，北接长江，南下汇入洞庭湖。禁捕之后，这里没有了渔船，水域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在安乡县，有37名护渔员，今年40多岁的熊兴河就是其中一员。
12月8日早上9点，熊兴河带着手机出了门，往松滋河上的大湖口大桥走去，他要去看看他的“宝贝”今天状况如何。熊兴河口中的“宝贝”，是一只小江豚。这只江豚，在安乡县名气很大，因为它是目前为止出现在安乡县境内的唯一一只江豚。
说来也巧，松滋河2019年年底禁渔之后，没过几个月，就在2020年的春天，就有一只江豚游到了松滋河东支的大湖口段。该水域距离长江干流约120公里，距离洞庭湖约100公里。江豚是群居动物，一般以家庭为单位出现和活动，这一只江豚为什么会独自来到安乡，原因并不清楚。县蓄水中心当即跟省水科所、省市主管部门进行了汇报。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专家梅志刚来考察后认为，江豚出现在安乡，是幸福的事，说明这里水域环境很好。不过它如果在这里长期生活下去，也可能面临一些困难。一是这片水域的活动范围仅2公里，食物比较少。同时水域周边村镇密集，人类活动也可能对它产生影响。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守护好这只江豚，县渔政管理站给江豚配了一个专职“保镖”，就是熊兴河。
熊兴河是地地道道的安乡人，因为以前是大湖口镇的渔民，对这一带的水域非常熟悉。禁捕之后，热心肠的他响应国家号召，成为了一名护渔志愿者。没想到一上岗，就成了江豚“保镖”。
熊兴河说，自己现在每天都要去沿河大堤观察江豚，记录它出现的地点、时间、出水呼吸的次数以及身体外面是否有异物或伤口，有时候还要拍视频。这些记录每天会上报给县渔政站，再由县里反馈给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专家。不过，江豚并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天气温暖晴朗的时候它会比较活跃，遇到下雨天就会躲到河底。有时一连几天看不见江豚，熊兴河也会有点担心，如果有一天看见江豚活蹦乱跳，他也会跟着开心。
照看江豚近三年来，熊兴河眼看着江豚一点点长大，“刚来的时候好小一只，现在长大了！”熊兴河说，这只江豚三年一直生活在同一片水域，其间经历了多次涨水和退水过程，均未向其他水域移动。“它在我们安乡定居了，说明我们的水好、鱼类数量也够，它舍不得走了。”
在照看江豚的同时，熊兴河自己承包了8亩人工精养鱼塘，这是他目前主要的收入来源。“以前打渔好辛苦，而且河上到处是渔船，把鱼都捕绝迹了，现在我经常看到河面上有鱼蹦出来，还有野鸭子、白鹭，生态真的好了。”
江豚就是最好的GDP
岳阳市的南湖湖畔，坐落着我国民间首个江豚保护机构——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协会成立于2011年，如今已经有200多名会员和数万名外围志愿者。
会长徐亚平是一位“江豚迷”，这些年，为了让更多人明白保护江豚的重要性，他和会员们四处宣传、演讲，有人送了他一个称呼，叫“江豚爸爸”。
都说万物有灵，在“江豚爸爸”徐亚平口中，每一只江豚都像自己的孩子：“它们性情温和，爸爸是保安，妈妈是保姆，一家三口从不分离。当发现有人落水时，它们会第一时间呼唤同伴赶来，围在一起救人……”这几年，徐亚平已经记不清在社区、学校等场所讲了多少次江豚的故事，虽然辛苦，但一想到能有更多人知道保护江豚的重要性，他就倍感欣慰。
“10年前，有专家预言洞庭湖江豚10年之内将灭绝。当时，湖上到处是矮围，还有非法采砂、非法排污。”徐亚平说，水污染、无序采砂、非法捕捞是对江豚生存最大的三种威胁。保护江豚，就必须对这些行为叫停，但这必然就会涉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
“很多人觉得，江豚保护和自己的利益无关，和经济发展无关，其实这是错误的。其实，江豚就是最好的GDP。”徐亚平说，“江豚的存在，是长江、洞庭湖健康的标志。如果位于淡水水生生物链顶端的江豚重蹈白鱀豚的覆辙，说明长江生态系统也遭受了重创。如果我们不改变这种状况，总有一天，洞庭湖、长江也不能支撑人类的生存。”
曾经有段时间，徐亚平非常焦虑：“很早以前，这一带天天可以看见江豚，成群结队追着船跑，一点都不怕人。没想到有一天看见江豚成了件稀罕事。江豚如果灭绝了，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罪责！”
而如今，徐亚平的焦虑减少了许多。由于禁渔，整个湖面开阔平静，只有鸟的叫声。而禁捕之前，洞庭湖上到处是“迷魂阵”，渔民们用竹竿和尼龙网竖起一道道围挡，把原本宽阔的湖面切割得支离破碎，还有许多采砂挖泥的船只。生态好了，江豚也逐渐回来了。“往年，有关专家习惯称长江流域大约有江豚1000头，洞庭湖区域大约120头。今年9月份，农业农村部在长江流域的长江干流、洞庭湖、鄱阳湖进行了长江江豚的科学考察，发现洞庭湖区域的长江江豚种群数量有明显增加。”徐亚平说。
江豚的数量虽然有所回升，但守护江豚的脚步还要继续迈进，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的志愿者队伍也在逐步壮大。这些志愿者，有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也有不少青少年。今年50岁的志愿者苏满意和14岁的女儿都是协会的志愿者。苏满意说，她的愿望，是一直守护江豚，和女儿见到更多江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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