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报案例

当前位置:首页 > 司法案例 > 公报案例

广州珠江铜厂有限公司与佛山市南海区中兴五金冶炼厂、李烈芬加工合同纠纷案

当事人对合同条款的理解有争议的,应当按照合同所使用的词句、合同的有关条款、合同的目的、交易习惯以及诚实信用原则,确定该条款的真实意思。当事人基于实际交易需要而签订合同,在特定条件下会作出特定的意思表示,只要其意思表示是真实的,且不违背法律的强制性或者禁止性规定,即应当予以保护。

广州珠江铜厂有限公司与佛山市南海区中兴五金冶炼厂、李烈芬加工合同纠纷案 -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公报

广州珠江铜厂有限公司与
佛山市南海区中兴五金冶炼厂、李烈芬
加工合同纠纷案
【裁判摘要】
当事人对合同条款的理解有争议的,应当按照合同所使用的词句、合同的有关条款、合同的目的、交易习惯以及诚实信用原则,确定该条款的真实意思。当事人基于实际交易需要而签订合同,在特定条件下会作出特定的意思表示,只要其意思表示是真实的,且不违背法律的强制性或者禁止性规定,即应当予以保护。
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
(2012)民提字第153号
申请再审人(一审被告、二审被上诉人):佛山市南海区中兴五金冶炼厂,住所地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和顺镇鹤峰村委会鹤峰村民小组。
法定代表人:李烈芬,该公司董事长。
委托代理人:李波,北京市天平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乔兆姝,北京市天平律师事务所律师。
被申请人(一审原告、二审上诉人):广州珠江铜厂有限公司,住所地广东省从化市高技术产业园工业大道17号。
法定代表人:谢明允,该公司董事长。
委托代理人:何伟,广东国鼎律师事务所律师。
二审被上诉人(一审被告):李烈芬,男,汉族,1945年6月8日出生,住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
委托代理人:李波,北京市天平律师事务所律师。
委托代理人:乔兆姝,北京市天平律师事务所律师。
申请再审人佛山市南海区中兴五金冶炼厂(以下简称中兴冶炼厂)因与被申请人广州珠江铜厂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珠铜公司)及二审被上诉人李烈芬加工合同纠纷一案,不服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1)粤高法民二终字第23号民事判决,向本院申请再审。本院于2012年7月12日作出(2011)民再申字第328号民事裁定,提审本案。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于2012年10月11日开庭审理了本案。中兴冶炼厂及李烈芬的委托代理人李波、乔兆姝,珠铜公司的委托代理人何伟,到庭参加诉讼。本案现已审理终结。
2005年5月9日,珠铜公司向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称,李烈芬于1999年、2000年与珠铜公司签订加工合同,并加盖“南海市中兴五金冶炼厂”的公章,合同约定由珠铜公司提供反射炉渣给中兴冶炼厂加工,由中兴冶炼厂向珠铜公司返还含铜量为84%以上的铜锭。但中兴冶炼厂始终未按合同约定全额返还铜锭。2003年5月19日,珠铜公司与中兴冶炼厂签订补充协议,协商将铜锭回收率提高为27%,并确认按新回收率计算,中兴冶炼厂共欠珠铜公司铜锭943.52吨,折算金属铜为792.56吨。中兴冶炼厂是李烈芬投资开办的个人独资企业,2001年2月9日登记成立。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均非吉林省长白经济开发区长顺有色金属加工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长顺公司)及朝鲜惠山青年合作项目的股东。请求判令:1.中兴冶炼厂、李烈芬交付所欠含铜量84%的铜锭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或赔偿10682460.65元及自起诉之日起至支付完毕之日止的利息(按中国人民银行规定的同期贷款利率计算)。2. 案件受理费及保全费由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承担。
中兴冶炼厂、李烈芬答辩称,珠铜公司的请求不成立。1. 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已根据加工合同的约定履行了义务,不存在欠铜之事。2. 中兴冶炼厂与珠铜公司未就原《加工合同》做过任何修改,《加工合同》设立的目的已经达到,原合同已终止。依据双方协议,珠铜公司的上级单位的合作单位长顺公司产生了盈利才偿还,长顺公司的合作事宜由于珠铜公司的上级单位的原因而停顿,使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无法履行协议。3. 在《 加工合同》 履行完毕,合同已终止的前提下,双方虽以补充协议名义约定将本已加工完毕的铜锭由回收率21 %提高到27 % ,但这一条款非对原合同的变更,而是为了一个新的目的,即长顺公司项目工程,对此双方均明确知悉。4. 双方约定“乙方欠甲方金属铜792.56 吨,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是附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而非对偿还欠铜方式的约定。中兴冶炼厂还铜锭943.52 吨这一民事法律行为不是原合同的义务,因此前述约定非关于履行义务方式的协定。基于长顺公司及其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没有成功,更无盈利,因此中兴冶炼厂返还铜锭943.52 吨此一民事法律行为依法不发生效力,中兴冶炼厂无需承担偿还欠铜的法律责任。故请求驳回珠铜公司的诉讼请求。
一审法院经审理查明:珠铜公司与中兴冶炼厂先后于1999年1月26日和2000年1月26日签订《加工合同》,其中落款日为1999年1月26日的《加工合同》约定:“反射炉渣数量5000吨,成率为21%,加工费每吨500元。加工期限:1999年元月26日至1999年底最后一炉。结算方式:季回铜锭验收合格,珠铜公司付还加工费。质量:返还84%含铜量铜锭,按珠铜总仓验收标准合格后收货”;落款日期为2000年1月26日的《加工合同》约定:“反射炉渣数量5000吨,成率为21%,加工费每吨500元。加工期限:2000年1月26日至2000年底最后一炉。结算方式:季回铜锭验收合格后,珠铜公司付还加工费。质量:返还84%含铜量铜锭,按珠铜总仓验收标准合格后付款”。一审诉讼期间,双方当事人均确认落款日为2000年1月26日的《加工合同》项下之成铜率为21%,且均认可两合同项下之加工费已经支付的事实,但珠铜公司称加工费实为已经预付的费用,其通常会按照铜渣数来预付加工费;中兴冶炼厂、李烈芬称严格按照合同履行交付了铜锭才收到加工费。
1999年4月10日,珠铜公司作为甲方,与作为乙方的中兴冶炼厂签订《补充合同书》一份,约定:“为了加快长顺公司的项目工程建设进度,并使之尽快投产,现甲方委托乙方加工反射炉铜渣中,原规定铜渣含铜量返还27%,现加工合同规定的21%是暂定返还数,所欠部分,甲方同意乙方在今后长顺公司乙方的利润中返还给甲方。
2001年5月,珠铜公司作为甲方,与作为乙方的中兴冶炼厂签订《协议书》一份,约定:“甲方委托乙方加工紫杂铜锭,按原合同规定乙方应返还甲方的紫杂铜锭尚欠部分共943.524吨,乙方同意在今后全部偿还”。李烈芬在该协议书上签字,并注明:“所欠此铜只能在代(待)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盈利偿还”。
2003年5月19日,珠铜公司作为甲方,与作为乙方的中兴冶炼厂签订《补充协议》一份,约定:“在1999年和2000年,甲方委托乙方加工紫杂铜锭的合同规定了乙方返还紫杂铜锭(含铜84%)为21%,双方在2001年5月份经过共同磋商,把原来的21%回收率提高为回收率27%,按新的回收率计算,乙方共欠甲方的紫杂铜锭(含铜84%)共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乙方欠甲方金属铜792.56吨,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
一审法院另查明,中兴冶炼厂的前身为李烈芬个人投资经营的于1986年成立的“南海县和顺鹤峰中兴五金冶炼厂”,1988年经工商行政关联部门同意由个体变更为集体所有制(实际是李烈芬个人挂靠集体经营)。1993年9月变更企业名称为“南海市中兴五金冶炼厂”。1996年12月,“南海市中兴五金冶炼厂”经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同意由集体所有制转变为私营企业,并办理了私营企业换照登记手续。2004年2月变更企业名称为“佛山市南海区中兴五金冶炼厂”,即中兴冶炼厂是李烈芬投资开办的个人独资企业。
“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是广州冶金集团广州铜材厂(以下简称广州铜材厂)、南海市广顺达铜材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顺达公司)、吉林省长白县交通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白交通公司)于1999年1月6日制定“吉林长顺有色金属加工有限公司章程”欲成立的合营公司。该公司已实际成立,全称为“吉林省长白经济开发区长顺有色金属加工有限责任公司”,于2004年7月21日被工商管理部门吊销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朝鲜惠山青年铜矿”是朝鲜两江道矿业联合企业所惠山青年矿山与中国广州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于2003年3月14日签订《中朝惠广合营公司合同》拟成立的合营公司。
广州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是广州铜材厂的主管部门,也是广州铜材厂的投资人。珠铜公司是由广州铜材厂开办的中外合作经营企业,即广州铜材厂是珠铜公司的母公司。
广顺达公司是由中兴冶炼厂、广州铜材厂、香港瑞亨发展有限公司投资开办的中外合资企业,于1992年2月13日经批准成立,现股东是中兴冶炼厂和香港达德贸易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一直是李烈芬,现名称为“佛山市南海区广顺达铜材有限公司”。
一审法院又查明,对于落款日为2003年5月19日的《补充协议》中所谓合作项目是什么,珠铜公司与中兴冶炼厂、李烈芬的陈述不一。珠铜公司认为这一合作项目是广州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与朝鲜两江道矿业联合企业所惠山青年矿山合作开发青年矿的项目,项目位于北朝鲜境内,其合作目的是为了开采青年矿,并称该项目因国家不批准而自行终止;中兴冶炼厂、李烈芬认为这一合作项目是广州铜材厂、广顺达公司、长白交通公司合作成立长顺公司,后再从朝鲜惠山青年铜矿购进原材料,长顺公司对此进行加工。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对合作项目没有正式投产、盈利一直没有异议,但认为项目不能成功投产是珠铜公司的母公司造成的。
一审法院认为,中兴冶炼厂与珠铜公司签订的案涉《加工合同》、《补充合同书》、《协议书》与《补充协议》,均系缔约双方的真实意思表示,其内容亦无违反法律法规的强制性规定,依法有效成立。珠铜公司诉请中兴冶炼厂、李烈芬返还欠铜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或赔偿相应价值的经济损失,则本案须先行审查确定下列基础事实:1. 系争943.52吨欠铜债务形成的原因;2. 对于该欠铜债务,双方当事人在协议中约定了偿还条件还是偿还方式,在约定的偿还条件或偿还方式无法实现之情形下,中兴冶炼厂、李烈芬还须否偿还诉争欠铜。
对于诉争943.52吨欠铜债务形成的原因,双方当事人各执一词。珠铜公司主张该欠铜债务是在履行双方订于1999年与2000年的《加工合同》过程中形成的,是中兴冶炼厂此两年欠铜数之汇总。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则认为该诉争欠铜债务并非历史形成,只是为了实现新的合作目的而通过约定提高铜锭回收率的方式设立的债务。一审法院认为,中兴冶炼厂、李烈芬的诉讼主张更符合法律真实。理由如下:首先,关于落款日期为2001年5月与2003年5月19日的两份协议书中所载的欠紫杂铜锭数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珠铜公司一直坚持认为系以27%的成铜率经对账结算出的中兴冶炼厂在1999年、2000年两年间的欠铜汇总数。但在一审第二次开庭审理时,珠铜公司转而称该欠铜汇总数系以21%的成铜率所计算的,当时订立《协议书》与《补充协议》仅是为了确认欠铜数及引起时效中断,而无核实欠铜数究系以21%还系27%的成铜率所计算,陈述前后矛盾。对诉争943.52吨欠铜债务之核算问题为案件的关键事实,作为亲历协议订立等事件且明悉实情的当事人珠铜公司,其对于前述关键事实的陈述竟如此相异,此足以令人产生合理的怀疑。而排除合理怀疑,系民事诉讼中心证形成的必然要求。基于上述合理怀疑的不能排除,对于请求权人珠铜公司而言,意味着其证明责任的欠缺。其次,从《协议书》与《补充协议》之文义理解,该诉争欠铜债务是以27%的成铜率计得的,珠铜公司现称以21%的成铜率计算,与协议内容记载不符。第三,在1999年1月26日的《加工合同》履行过程中,双方又于当年4月10日签订《补充合同书》,约定欠铜部分“甲方同意乙方在今后长顺公司乙方利润中返还给甲方”,亦即双方在1999年所订合同尚未履行完毕,中兴冶炼厂是否依约完成返还铜锭任务仍处未确定状态之情形下已先行约定了欠铜债务内容,结合合同上下文可知此处所谓“所欠部分”,应指分别以原规定的27%铜渣成铜率与现《加工合同》规定的21%成铜率所计得的返铜量之差额部分。再结合《补充合同书》与嗣后订立的《协议书》、《补充协议》此三份契约文义相似、内容连贯延续等分析判断,在无相反证据推翻的情况下,可推知《协议书》及《补充协议》中确认的按“原合同规定”与“按新的回收率”计得的系争欠铜债务,亦应指分别以原规定的27%铜渣成铜率与现《加工合同》规定的21%成铜率所计得的返铜量之差额部分。最后,根据双方于1999年1月26日与2000年1月26日订立的《加工合同》中“季回铜锭验收合格,珠铜公司付还加工费”、“返还84%含量铜锭,按珠铜总仓验收标准合格后付款”的约定和双方诉讼期间均认可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已收到加工费之事实,一般可推导出中兴冶炼厂已返还符合合同约定铜锭之结论。因双方当事人在诉讼期间均未能提供中兴冶炼厂于1999年、2000年间向珠铜公司所交付铜锭数此一关键证据,故仅以双方现提供的均存有瑕疵之证据材料难以确定其于1999年、2000年间付还铜渣、铜锭及付加工费的具体数量,同时亦难以推翻前述推论推定。珠铜公司主张中兴冶炼厂未完全履行合同约定的返铜义务,其所付加工费实为预付的费用等,既与合同约定不符,亦举证不足。诉讼期间,珠铜公司提供了12张委外加工材料提料单及30张增值税专用发票,拟推算出中兴冶炼厂返铜数量不足,依21%的成铜率计算尚欠铜935.898吨,与协议确认的欠铜数基本吻合。但珠铜公司举示的前述证据之证明力明显欠缺,如12张委外加工材料提料单中,仅1张记载了反射炉渣的实发数,其余11张均只记载了反射炉渣预发数,实发数栏则空白未填,由此不能切实反映其供予中兴冶炼厂的反射炉渣数量;增值税专用发票日期均为同一,即2000年7月14日,不能反映其1999年与2000年两年间实付加工费的时日、数额等,且从增值税专用发票的编号看,其应系连号开出的,但珠铜公司举示的证据存在断号情形,对此珠铜公司又不能进一步举证释明;若依珠铜公司所述,其所付加工费实为预付的费用,其公司通常会按照铜渣数来预付加工费,则按珠铜公司提供的12张委外加工材料提料单反映的交铜渣数10373.905吨计算,其预付的加工费应为5186952.50元,此与30张增值税专用发票反映的加工费额2958627.50元明显不符,且若珠铜公司确预付了如此大额的加工费,而中兴冶炼厂未完全履行其返铜义务,珠铜公司在长达数年的时间内无向中兴冶炼厂主张多付费用的损失,亦于理不合。故珠铜公司举示的证据之证明力不足,其所推导的结论缺乏充分的事实依据。由此可见,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提出的关于诉争943.52吨欠铜债务非历史形成,只是为了实现新的合作目的而通过约定提高铜锭回收率的方式另设的债务之诉讼主张,更符合现有证据所能反映的法律事实,故依《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六十三条、第七十二条之规定,一审法院对此主张予以采纳,进而确认诉争欠铜债务为分别以27%铜渣成铜率与21%的成铜率所计得的返铜量之差额。
关于对诉争欠铜债务,双方当事人在协议中约定了偿还条件或偿还方式,在约定的偿还条件或偿还方式无法实现之情形下,中兴冶炼厂、李烈芬还须否偿还系争欠铜的问题。如上文所述,诉争欠铜债务并非历史形成,只是双方为了实现新的合作目的而通过约定提高铜锭回收率的方式于《加工合同》外另设的债务,故结合与案涉债务相关的前后三份协议中均注有该债务只能于长顺公司项目股份盈利中返还的内容来看,应认定双方此处系关于债务偿还条件的约定为宜,因作此理解更合乎相关契约订立之目的及其文义内容。若如珠铜公司所述,双方关于案涉债务只能于长顺公司项目股份盈利中返还的约定为返还欠铜方式的约定,则在长顺公司项目能否产生盈利尚未确定之情形下,双方即多次强调以此作为债务偿还的唯一方式,显然于理不合。关于合作项目的内容,双方当事人亦各执一词。但根据《补充合同书》、《协议书》与《补充协议》之签订过程及内容,并结合《合资经营吉林长顺有色金属加工有限公司合同》与长顺公司章程等证据可知,珠铜公司与中兴冶炼厂对于项目各方关系及协议中的“合作项目”指长顺公司等应是清楚的,且珠铜公司亦清楚协议中的“乙方”实际指的是广顺达公司。因若珠铜公司不清楚这一情况,就不会屡次签订协议,约定从中兴冶炼厂或李烈芬在长顺公司可得的盈利中偿还,故协议中的“合作项目”首先指向的是李烈芬以广顺达公司的名义与珠铜公司的母公司及吉林一方成立长顺公司,然后再从朝鲜惠山青年铜矿购进原材料,长顺公司对此进行加工。珠铜公司以其与母公司为独立的主体及此前误信李烈芬为由,主张签订协议时不清楚合作项目各方构成及于诉前方知中兴冶炼厂或李烈芬在合作项目中不占有股份。对此,一审法院认为,珠铜公司的该项诉讼主张,理由难以成立。因从《中朝惠广合营公司合同》、《合资经营吉林长顺有色金属加工有限公司合同》与长顺公司章程等现有证据看,珠铜公司原法定代表人梁锡如其时曾作为母公司广州铜材厂及主管部门广州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的授权代表在合作项目协议中落款签名,且珠铜公司在诉讼期间对一审法院就此问题所作的多次询问均以不能确定为由未明确作答,故珠铜公司关于不知情之主张难以成立。
从2003年5月19日的《补充协议》关于“乙方欠甲方金属铜792.56吨,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之约定内容看,双方此处所附的条件属于一种延缓条件,即限制民事法律行为效力发生,使法律行为只有当约定的事实出现时才发生效力的条件;若该条件成就,则民事法律行为始发生效力,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应负偿还所欠金属铜之债;若条件不成就或不可能再成就,则民事法律行为也就确定地不生效,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无须履行其给付义务。本案中,双方均认可合作项目没有盈利,珠铜公司并自认合作项目系因国家不批准而自行终止,由此反映本案所附的返铜及付款条件已不可能成就,且无证据证实条件不成就为中兴冶炼厂、李烈芬的故意行为所致,故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无须向珠铜公司偿还协议中约定所欠的金属铜或相应款项。
综上所述,珠铜公司诉请中兴冶炼厂、李烈芬返还系争数量的铜锭及赔偿相应损失的依据不足,一审法院不予支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第一款的规定,一审判决:驳回珠铜公司的诉讼请求。案件受理费63422元、财产保全费5000元,合计68422元,由珠铜公司负担。
珠铜公司不服一审判决,向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称,(一)双方协议中约定的943.52吨欠铜应当是履行原合同形成的原始债务,一审法院认定其属于新设债务是错误的。(二)双方签订协议中关于在长顺项目盈利返还的约定应当是欠铜偿还方式,一审法院认定其为偿还条件是错误的。珠铜公司同意乙方(李烈芬)在今后合作公司盈利中偿还,只是同意其采取一种延缓方式偿还,是对债务履行时间的宽限,并不能推导出免除债务、无需偿还等涵义或意思表示。双方并未明确约定若不能投产盈利时,该欠铜债务该如何处理,则应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以下简称合同法) 第六十一条和第六十二条的规定,对履行方式约定不明确的,并不意味该欠铜债务消灭,而是应由债务人采取其他方式履行。(三)一审法院分配举证责任不当,其认定珠铜公司举证不足,进而直接采纳关于欠铜债务属新增债务的意见是错误的。故请求:1. 撤销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2010)佛中法民二重字第1号民事判决;2.判令李烈芬与中兴冶炼厂连带交付所欠含铜量84%的铜锭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或赔偿10682460.65元及自起诉之日起至支付完毕之日止的利息(按中国人民银行规定的同期贷款利率计算)。3. 由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承担本案全部诉讼费用。
中兴冶炼厂、李烈芬答辩称,(一)本案所依据的双方签订的三份《加工合同》 已按约定条件得到全面履行,设立合同的目的已达到,合同已终止,不存在中兴冶炼厂欠铜这一事实,一审判决对此认定正确。(二)合同双方虽以“补充协议”名义签订将本已加工完毕的铜锭由回收率21 %提高到27 %的条款,但这一条款不是对原合同的变更,而是为了一个新的目的:长顺公司项目工程。双方约定“乙方欠甲方金属铜792.56 吨,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是附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而非对偿还欠铜方式的约定。(三)一审法院依据民事诉讼法第六十四条第一款认定珠铜公司起诉缺乏证据支持而应承担驳回诉讼请求的不利后果,是完全正确的。请求驳回珠铜公司的上诉请求,维持原判。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查明的事实与一审查明的事实相同。
二审法院认为,双方当事人之间设立了加工合同关系。双方分别签订的《加工合同》、《补充合同书》、《协议书》与《补充协议》,均系缔约双方的真实意思表示,其内容亦无违反法律法规的强制性规定,依法应确认为有效成立。上述合同或协议书中约定的内容,前后一致,债权债务表述清楚无歧义,数额具体。尤其是2001年5月珠铜公司作为甲方与作为乙方的中兴冶炼厂签订的《协议书》,明确约定了“甲方委托乙方加工紫杂铜锭,按原合同规定乙方应返还甲方的紫杂铜锭尚欠部分共943.524吨,乙方同意在今后全部偿还”。李烈芬在协议书签字,并注明:“所欠此铜只能在代(待)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盈利中偿还”。2003年5月19日,珠铜公司作为甲方与作为乙方的中兴冶炼厂签订的《补充协议》也明确约定:“在1999年和2000年,甲方委托乙方加工紫杂铜锭的合同规定了乙方返还紫杂铜锭(含铜84%)为21%,甲、乙双方在2001年5月份经甲、乙双方共同磋商,把原来的21%回收率提高为回收率27%,按新的回收率计算,乙方共欠甲方的紫杂铜锭(含铜84%)共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乙方欠甲方金属铜792.56吨,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上述协议清楚表明了中兴冶炼厂和李烈芬对于拖欠珠铜公司的债务是承认的,对于债务数额也没有异议,只是对于偿还方式提出了不同的主张,但这并不能否定双方之间债权债务的成立,更不能以债务人提出了不同的偿还债务方式而免除其民事责任。
根据珠铜公司与中兴冶炼厂、李烈芬于1999年签订的协议约定,珠铜公司同意了乙方(李烈芬)在今后合作公司盈利中偿还,这说明珠铜公司同意中兴冶炼厂、李烈芬采取一种延缓方式偿还债务,是对债务履行时间的宽限,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并没有约定免除债务人偿还债务。双方并未明确约定若在朝鲜合作的项目不能投产盈利时,该欠铜债务应该如何处理。对于此种情形,则应根据合同法第六十一条和第六十二条第(五)款的规定,对于合同双方当事人关于债务的履行方式约定不明确的,并不意味该欠铜债务消灭,而是应由债务人按照有利于实现合同目的的方式履行债务。因此,双方当事人之间债权债务清楚,数额无歧义,债务人应当履行债务,并按照有利于实现合同目的的方式,在不能偿还尚欠部分紫杂铜锭共943.524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的情况下,按当时的市场价格折价偿还金钱给珠铜公司。一审认定事实清楚,但适用法律错误,责任承担不当,应予撤销,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二)款的规定,二审判决:一、撤销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2010)佛中法民二重字第1号民事判决,改判中兴冶炼厂和李烈芬共同偿还珠铜公司紫杂铜锭共943.524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或者折算返还珠铜公司10 682 460.65元及该款利息(从2005年5月9日起至还清款项之日止,按中国人民银行同期同类贷款利率计算)。二、本案一、二审案件受理费共126 844元、财产保全费5000元均由中兴冶炼厂和李烈芬负担。
中兴冶炼厂不服该判决,向本院申请再审称,(一)二审判决认定的主要事实缺乏证据证明。1. 双方当事人签订的三份《加工合同》已按约定条件得到全面履行,设立合同的目的已达到,合同已终止,不存在中兴冶炼厂欠铜这一事实。2. 双方虽以《补充协议》名义签订将本已加工完毕的铜锭由回收率21%提高到27%的条款,但这一条款不是对原合同的变更,而是为了一个新的目的,即长顺公司项目。对此双方都明确知道。3.双方约定“乙方欠甲方金属铜792.56吨,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是附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而非对偿还欠铜方式的约定。双方所附条件是尚未发生,并且将来发生与否在客观上是不确定的事实,它是当事人任意对民事法律行为所加的限制;双方所附条件未违反强制性法律规范,未违反社会公共利益和社会公德;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中兴冶炼厂存在欺诈,因此中兴冶炼厂对欠铜锭(含铜84%)943.52吨这一民事法律行为的效力作出了限制是合法的。(二)二审判决对事实认定错误,导致法律适用错误。二审判决曲解协议中所附偿还欠铜的条件,由于偿还欠铜不是中兴冶炼厂原合同的义务,而是附条件的法律行为,因所附条件未成就,效力就不发生,中兴冶炼厂也就不承担相应的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六十二条的规定:“民事法律行为可以附条件,附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在符合所附条件时生效”,本案应当认定双方约定的条件未成就,附条件的民事法律行为未生效,中兴冶炼厂不承担责任。故应驳回珠铜公司的诉讼请求。
珠铜公司答辩称,(一)双方协议中约定的943.52吨欠铜应当是履行原合同形成的原始债务,而非新设债务。(二)双方签订协议中关于在长顺项目盈利返还的约定应当是欠铜偿还方式,珠铜公司同意乙方(李烈芬)在今后合作公司盈利中偿还,只是同意其采取一种延缓方式偿还,是对债务履行时间的宽限,并不能推导出免除债务、无需偿还等涵义或意思表示。双方并未明确约定若不能投产盈利时,该欠铜债务该如何处理,则应根据合同法第六十一条和第六十二条的规定,对履行方式约定不明确的,并不意味该欠铜债务消灭,而是应由债务人采取其他方式履行。二审法院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应当驳回中兴冶炼厂的再审申请。
本院再审查明的事实与一审、二审法院查明的事实相同。
本院认为,本案再审中双方当事人的争议焦点为:关于中兴冶炼厂的943.52吨欠铜债务是如何形成的;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是否应当偿还珠铜公司紫杂铜锭(含铜84%)共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
关于中兴冶炼厂的943.52吨欠铜债务如何形成的问题。珠铜公司认为所争议的943.52吨欠铜债务是根据双方《加工合同》原始形成的,是中兴冶炼厂历史欠铜的汇总。李烈芬、中兴冶炼厂认为该943.52吨欠铜债务并非原始形成,只是为了实现新的合作目的而通过新的约定设立的债务。本院认为,根据珠铜公司与中兴冶炼厂于1999年1月26日和2000年1月26日《加工合同》中“季回铜锭验收合格后珠铜公司付还加工费”、“返回84%含量铜锭,按珠铜总仓验收标准合格后付款”的约定和双方在一审庭审中均认可李烈芬已经收到加工费的事实,珠铜公司主张李烈芬并未依约履行上述合同约定的全部义务,即在珠铜公司已经提供了相应铜渣的情况下,李烈芬没有按照约定比例返还含铜量为84%紫杂铜锭,则有义务举证证明1999年至2000年底两年间,其已经提供的铜渣数量和收到紫杂铜锭的数量以及向李烈芬支付加工费的情况。但珠铜公司在本案的历次审理中均未提供上述证据。由于合同约定的是验收合格后支付加工费,而加工费已经实际支付,故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按照双方约定含铜返还率为21%的合同已经履行完毕。但对于本案所争议的943.52吨欠铜,是由于含铜返还率从21%提高到27%之间的6%直接计算所得,还是中兴冶炼厂历史欠铜(包括该6%含铜返还率提高部分)的汇总数额,双方均未能对欠铜债务产生的真实原因作出充分合理的解释或提供具体的计算方法和事实依据。从本案双方当事人签订的合同所约定的内容看,此债务既包括双方合同中所约定的加工10000吨铜渣,把原来的21%回收率提高为回收率27%形成的债务,也包括双方合同约定的加工10 000吨铜渣之外的债务。具体计算如下:其中10000×(27%-21%)=600吨欠铜是双方约定的加工合同将回收率提高形成的债务。剩余的343.52吨欠铜双方虽未能举出充分证据证明债务形成的原因,但均认可该债务存在,对此,本院予以认定。鉴于双方当事人均认可943.52吨欠铜这笔债务客观真实存在,并约定该笔债务“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该笔债务的产生与偿还双方均作出明确的约定,这是双方真实的意思表示,并构成双方履行合同的基础。
关于中兴冶炼厂、李烈芬是否应当偿还珠铜公司紫杂铜锭(含铜84%)共943.52吨(折算金属铜792.56吨)。这涉及到合同条款的理解问题。即中兴冶炼厂的943.52吨欠铜债务“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的约定如何理解。本院认为,对于合同的解释,应当严格按照合同法的规定和当事人的约定。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将“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理解为双方对返还欠铜方式的约定,其理由在于认为双方没有约定该项目未能成功投产和盈利时中兴冶炼厂应否偿还欠铜属于约定不明确。该认定并不符合合同解释的规则。因为,本案合同双方只是对合同条款内容的理解产生了争议,并不属于合同没有约定或者约定不明的情形。当事人对合同条款的理解有争议的,应当按照合同所使用的词句、合同的有关条款、合同的目的、交易习惯以及诚实信用原则,确定该条款的真实意思。在2003年5月19日《补充协议》中,“只能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所要表达的意思是明确的。即使把“在长白长顺有色金属冶炼厂和朝鲜惠山青年铜矿合作项目成功投产盈利后在乙方股份盈利中偿还”理解为返还方式的约定,也仅限于“只能以这种方式”,而没有约定其他的替代方式。从合同文义来看,“只能”的约定,具体限定了欠铜债务履行的条件和范围,该条件就是中兴冶炼厂、李烈芬履行其认可的欠铜债务的前提条件。就本案而言,有关补充协议履行中的风险双方都应当能够预见。当事人基于其实际的交易需要而签订合同,在特定的条件会根据其需要作出特定的意思表示,只要其意思表示是真实的、不违背法律的禁止性规定,不存在欺诈与胁迫的情况,即应当予以尊重和保护。
综上,中兴冶炼厂的申请再审的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六条第一款、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三)项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撤销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1)粤高法民二终字第23号民事判决;
二、维持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2010)佛中法民二重字第1 号民事判决。
本案一、二审案件受理费共126844 元、财产保全费5000 元,由广州珠江铜厂有限公司负担。
本判决为终审判决。
审  判  长   张进先
代理审判员   宋春雨
代理审判员   王毓莹
二 〇  一 二 年 十 一 月 五 日
书   记   员   王楠楠
〔审判长简介〕
张进先高级法官:1955年出生,法学博士。2000年起任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员。


文章评论

表情

共 0 条评论,查看全部
  • 这篇文章还没有收到评论,赶紧来抢沙发吧~